現代個人破產制度的基本理念是拯救，是對個人生存發(fā)展權利的保護。同時，個人破產制度并不會助長逃債，反而會以規(guī)范化的方式減少逃債可能。我們需要周密可行的個人破產制度設計，給出具體的行為指引，完善配套制度建設。

近日，浙江省平陽縣人民法院辦結全國首例“具備個人破產實質功能和相當程序的個人債務清理”案件。與此同時，樂視控股集團創(chuàng)始人賈躍亭向美國特拉華州法院申請個人破產重組，引發(fā)社會各界關注。據悉，目前深圳正積極爭取全國人大支持制定個人破產地方法規(guī)或特區(qū)法規(guī)，建立個人破產制度。

個人破產制度到底指的是什么?具有哪些功能?啟動和終結個人破產程序意味著什么?

個人破產包括清算和重整兩種程序

當下，世界上的主要發(fā)達國家都有較為完善的個人破產制度，如法國、德國、美國等。我國個人破產制度最早見于1906年修律大臣沈家本起草的破產律，這是我國歷史上第一部破產法，既適用于企業(yè)，也適用于個人。1994年，全國人大財經委員會在起草新破產法時，最初的草案中規(guī)定適用主體包括了從事工商經營活動的自然人，但最終通過的破產法僅適用于企業(yè)。

個人破產制度，各國稱謂不同，制度內涵也不同。英國的個人破產早于公司破產出現，并逐漸發(fā)展為個人破產與公司破產的雙軌制。美國的個人破產制度規(guī)定在其破產法第七章、十一章、十三章，主要包括個人清算程序和個人債務調整程序(重整)。德國支付不能法(即破產法)對各類債務人(包括自然人、法人、無權利能力社團、無法律人格的公司、遺產和共有財產、公法法人)破產是統一規(guī)定的，只是因自然人破產的獨特之處單列為特別程序。

總的來說，破產制度是在債務人支付不能時，在多個債權人之間公平有效地清償債務，全面集中地整理債務人的財產關系的制度。個人破產制度包括了清算和重整兩種基本程序，二者的區(qū)分在于適用重整的個人一般有較為穩(wěn)定、持續(xù)的收入來源，有能力在一段時期內償還一定比例的債務，這對債權人來說是有利的;相應的，債務人也可以獲得比清算更寬松的限制，可以保留住房等財產或權利。而清算則是針對債務數目小、無財產或無收入清償既往債務的消費型債務人，以現有財產清償全部債務，將破產終結后新取得的財產與既往債務隔離開，此類債務人受到的權利限制會更多。

個人破產不是“老賴”逃債的工具

破產制度的重要價值在于，使競爭失敗的主體(組織和個人)通過法定程序徹底或暫時退出市場，給予重新開始的機會。從世界各國通行的實施情況來看，個人進入破產程序后需要受到嚴格的限制，如果存在不誠信的行為，還可能會被追究法律責任。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和普遍實施本身就是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對優(yōu)化營商環(huán)境具有重要意義。

近些年，企業(yè)陷入困境后，股東、實際控制人等個人因承擔連帶責任也一并陷入財務困境的趨多，公司股東的有限責任難以落實。投資創(chuàng)業(yè)者不僅背負著巨大的失敗風險和現實債務，在大量民間借貸等糾紛中存在暴力催收的情況下，其人身、生命安全甚至也得不到基本的保障。

但自古以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說法深入人心，人們對破產的認識偏向于消極。在最近的溫州個人破產案嘗試中，很多方面的聲音表達了對借個人破產逃債的擔憂。

現代個人破產制度的基本理念是拯救，是對個人生存發(fā)展權利的保護。當個人陷入財務困境時，個人破產制度使債權人獲得一定比例的公平清償，不再長期陷入訴訟、執(zhí)行的泥沼，同時為債務人留存生活、工作必須的財產，使失敗的債務人獲得東山再起的機會。

這里，必須澄清一個認識，即破產制度并不會助長逃債，反而會以規(guī)范化的方式減少逃債可能。對“支付不能”的人和“老賴”應區(qū)別對待。司法機關堅決打擊的“老賴”，是指有履行能力而拒不執(zhí)行生效法律文書的人;而“支付不能”的個人則是確實不具備履行清償義務的能力、財務陷入困境的個人。

在沒有個人破產制度時，執(zhí)行不能的案件進入“終結本次執(zhí)行程序”案件庫，債權人陷入無助的等待，難以獲得清償。而如果能進入個人破產程序，由法院指定管理人調查破產個人的財產狀況，追回個別清償的財產，保證對所有債權人的公平清償，這并非助長逃債，而是鼓勵誠信經營，否定欺詐和偏袒行為，利于公平償債，在此基礎上將債權債務關系終結，使市場主體重新投入到市場競爭中，而不是久拖未決、對各方徒增消耗。

當然，防范借破產逃債不僅需要正確的價值引領，而且需要周密可行的個人破產制度設計來給出具體的行為指引，完善配套制度建設。從國外經驗來看，防止欺詐性破產的主要措施包括：一方面，余債免除要求不得有欺詐行為，如果存在抽逃資產、欺詐債權人、損害債權利益等行為，各國均不予免責。另一方面，加大對欺詐行為的懲處力度，將欺詐行為入刑。

設立個人破產制度已提上議事日程

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院長周強在全國人大常委會所作的《關于人民法院解決“執(zhí)行難”工作情況的報告》中指出：推動個人破產制度，完善現行破產法，暢通“執(zhí)行不能”案件依法退出路徑。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再次提出要推動建立個人破產制度及相關配套機制，將其作為解決針對個人的執(zhí)行不能案件的重要舉措列入“五五改革綱要”(2019-2023)之中。2019年7月16日，國家發(fā)展改革委、最高人民法院等七部委聯合印發(fā)《加快完善市場主體退出制度改革方案》，指出要研究建立個人破產制度，重點解決企業(yè)破產產生的自然人連帶責任擔保債務問題;明確自然人因擔保等原因而承擔與生產經營活動相關的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逐步推進建立自然人符合條件的消費負債可依法合理免責，最終建立全面的個人破產制度。

2019年5月8日，浙江省臺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出臺了全國首個專門針對個人債務清理的工作規(guī)程《執(zhí)行程序轉個人債務清理程序審理規(guī)程(暫行)》，旨在對“老賴”加大嚴懲力度，給予誠信債務人“重生”的機會。2019年4至7月，臺州中院陸續(xù)作出三個裁定，其中一起無財產可供執(zhí)行案件轉入債務清理程序后，認定其無失信行為，且在執(zhí)行階段和債務清理階段能夠遵守法律規(guī)定，因此裁定終結對被執(zhí)行人的債務清理程序，執(zhí)行部門據此裁定終結執(zhí)行程序，執(zhí)行案件予以實質性退出。

2019年8月13日，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發(fā)布《關于個人債務集中清理的實施意見(試行)》。溫州中院聯合平陽縣法院召開新聞通報會，介紹審結的全國首例具備個人破產實質功能和相當程序的個人債務集中清理案件情況。被執(zhí)行人蔡某與全體債權人達成一致協商意見，蔡某對200余萬元債務在按照1.5%清償比例在18個月內一次性清償3.2萬元后，有條件地免除余債。

上述探索中的執(zhí)行和解、參與分配、意思自治、信息披露等做法為我國個人破產制度的建立積累了經驗。(鄒玉玲 金子文)

關鍵詞： 個人破產